矫健:泛起一下,就下去了,剩下一些人就是有用的。我刚刚提邵文欢老师的例子,我当然是褒义的, 我认为他做得特别好,就是因为他在美术史的背景上来做这件事情,在我看来他就是画画。
邵文欢:矫老师讲到这个事,就如今天下午聊的。我自己作品的方式大致分三个阶段完成,前期的拍摄——二次创作包括暗房的加工——最后可能在明室中的绘画。在第一期时非常尊重摄影方式,摄影是留住物像的,而最后在二次创作——暗房或明室中画掉不要的物像时,可能是否定摄影、否定前期工作的行为,留下来的是混合的痕迹,这个行为可能完全属于个人自己的。
毛卫东:摄影现在呈现了多样性,个体艺术家来说可能否定某些东西,他有他自己的成长道路。但是作为院校教育来说,我觉得还是要一步一步地传承。
矫健:我们在教学里面其实一直是提倡或者是保留这样的工艺和技术,其实我们还有一个理由,在参与做这件事情的时候,你会感觉到体验到某种感受和经验,比如说大画幅超大画幅,机器和摄影者、被摄对象之间有一种微妙关系,形成一种仪式感;心理层面,拍与被拍的人有各自的期待,随着时间慢慢展开、显现与消失,或又重现。包括传统技术带有的偶然性、不确定性、常常是不完美,很多遗憾的,这些不可控因素使他具有了生命的特征,令人着迷。
邵文欢:但是有最完美的期待。
矫健:这是一方面,还有一方面,它带有某种视觉价值,即便是弄坏或者划坏。这是一种具有视觉价值的语汇,现在再来看待传统技术,可以超越它原有的功用与价值,追求稳定与完美已经不是它的终极目标,它在现在的语境里面,它的那种随时发生的变化,它的那种偶然性,那种不可琢磨,这个过程是我们在乎的,具有某种特别的价值。我上次开玩笑和学生说,你想办法把底片弄坏吧,结果有放在牛奶里煮的,真有学生放在牛奶里煮,我问他底片后来用牙咬过吗,他说咬过,结果图像与他那个妄想主题想对应,特别到位。
邵文欢:学生真的买锅去煮。今天毛老师是来讲为什么煮。
毛卫东:刘劲勋先生有一个系列,就是用俄罗斯生产的留比特相机来拍的,底片上的划痕变成他的特色,因为这个划痕不是可以去做的,而是底片过片时自己产生的,是一种非刻意形成的。
矫健:说到这个事情我突然想到贾科梅利,他自称不懂相机,他说别问我这个东西,他只知道不能漏光所以贴了胶布。有一次掉到田里,没有人去捡,如果这个没了,别的不会用,幸好还在,他只会用那个缠满胶带的机器,拍出来糊的,但是在我看来就成了他的影像的魅力之一,技术与艺术家的才华相配合就会渗出一种独特魅力。
毛卫东:好的作品就在于找到自己特有的观看方式,和自己的呈现方式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趣味。
邵文欢:可能影像语言是本质的东西,观念是可以变化的,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它在不断地变化。
毛卫东:刚才我们讲到很多比较意外的事情,比如说主观和客观、自觉和不自觉,约翰·汤姆逊90%的作品都不是艺术作品,绝对是商业作品,纳达尔现在被认为是伟大的人像大师,他其实不过是一个生意人,他在巴黎拥有当时最火爆的照相馆,每天客人们车水马龙地找他去拍照,那里就是一个商业照相馆,不是艺术家工作室。
矫健:还有一个阿杰。
毛卫东:对,阿杰,其实他的照片原本并不是艺术创作,而是记录,他的工作是记录巴黎。把照片卖出去,不是自觉地创作。另外一个就是卡尔·布劳斯菲尔德,德国拍摄植物标本的摄影师。
邵文欢:这些植物的照片就像建筑一样。刚才讲座你没有把这个图给大家看一下,有一点可惜。
毛卫东:他的照片本身是作为植物学的教具,但现在有人把他说成是类型学摄影的先驱,如果让他自己来讲的话,他恐怕会说,我就是为教学拍标本而已。我们后来把他从他的语境里抽离出来,把他的不自觉变成了当下自觉的东西。
邵文欢:也是硬性冠以的一种名号,总是会用一些理论过度诠释。
矫健:很多做学术的人在往前面找老祖宗啦。
邵文欢:毛老师的价值可能就在这里,因为他直面这么一个摄影理论,把它介绍到中国来,我觉得这个他是有发言权的。我们有的时候经常是看一个或者是道听途说来一个东西,祖宗说这个是这样的,然后儿子就说是这样的,孙子更是说这样的,实际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,于是我们就有可能神化这些东西。
毛卫东:摄影当中经常会出现四个“唯”,其中有一个,就是唯无知论。大家如果学这个学科,不论将来是否成为从业者,历史是必须要掌握的,这种掌握不是说去避开或者不追尾,重要的还是理解整个脉络,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貌。摄影史根植于整个人类的视觉历史和艺术史里面,这个关系通过摄影史是可以看得很清楚。以后做创作也好,甚至说给自己找一个乐趣也好,甚至将来有一天成为收藏家也好,你会也有自己的鉴赏力。
邵文欢:有一个现象,宝丽来宣布不生产以后,突然出现了富士的一次成像,而且变得很大众化,相机花花绿绿地很好看,经常出现在景区,有很多。
毛卫东:像hello kitty什么的。
邵文欢:相反,在那个正宗的宝丽来年代反而没有普遍的现象,这也是特别有意思的。
毛卫东:其实宝丽来就有一种特别特殊的审美可能没有被大家注意到,就是在在达盖尔法出来以后是有一批情色照片,这个照片在达盖尔银版照片中占了很大的量,它的用途是有钱人私下里偷偷看的。但是它有一个核心的问题,这些照片都是由专业摄影师拍的,而只有到了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所谓的私摄影呢?我觉得就是有了宝丽来,因为这个照片拍完马上就有。
邵文欢:不需要第三方介入。
毛卫东:所以你看宝丽来收藏的大量照片,就是我们现在讲的私摄影。。
邵文欢:摄影从某个角度来讲它是有等级观念,什么照片是给什么人看的。比如说艳照门事件,这是个很隐私的照片,公开些不为人知的事件时我们突然震惊了,居然有这样的东西。其实情色照片在摄影史当中这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。还有一个到后来就是家庭照片。你拍了一个照片要拿到照相馆去,那可能人家一看,把你的隐私全部都暴露了,但是它那个可以发展起来。数码也可以是这样,所以技术带来的了新的方式,相互犬牙交错是非常复杂的。
毛卫东:摄影不一定就是艺术,摄影本身是一个很大的范畴,艺术是另一个范畴,其中只有一部分交集而已。鲍昆老师讲过一句话,他说挎着相机千万别谈艺术。做摄影没有必要一定贴上艺术的标签。
矫健:有一些发烧友,投入很大,然后我问他你名片上为什么不印艺术家,他说怎么敢印?你都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和时间,就是为了艺术而去的,为了拍摄那个照片,有没有好好地打印出来签名送人没有?没有啊。因为心虚,这就暴露很大的问题。
毛卫东:我们现在很多争论,西方在50年前就已经开始争论了,他们也经历过这一切。但是今天西方理论界不再谈这个问题。各自做自己的事情。其实就算我们在争论中获得了胜利,难道在艺术史上就真的有地位了?如果上升到艺术这个层面,最终还是作品说话
邵文欢:美院近期应该是在做这样的事情。
毛卫东:专业院校究竟以什么目标的问题。如果说培养艺术家,培养创作人才,一年几十个毕业生,十年就几百个艺术家,甚至可能更多,因为还有研究生,还有跟读的,难道社会真的需要这么多艺术家?而且这些学生走上社会之后,是否真的能够成为艺术家?
矫健:我们在传媒动画学院摄影系从来没有敢这样说要培养艺术家。
毛卫东:院校教育为什么一定要培养艺术家呢?其实学生走上社会,即便学摄影专业的,不从事摄影又有什么可惜呢?对于一个人的人生来说,摄影真的那么重要吗?我们可以没有艺术,可以没有摄影,但仍然活着。
邵文欢:有一句话是不要把热爱的事情当职业。
毛卫东:自己可以坚持,你重视它,但是不一定要弄到死去活的地步。很多人千里迢迢,跋山涉水,觉得这就是艺术创作。可以和绘画比较,写生只不过是创作的前阶段,真正的创作恐怕还是在写生之后了。
矫健:撞车了,因为我们在张罗着一件事情,就是看西湖,找一些不一定是摄影背景的人,大家都有视觉经验和审美价值观,有传统艺术的,设计的,还有一些人学理论的,这些人凑在一块儿来做一个具体的事情,用自己的方式,当然基础是约定是摄影,不做别的。这件事情我们正在策划马上就要做了,我觉得会很有趣。
毛卫东:摄影如果要成为艺术,还是要回到艺术史本身。因为它是艺术,那么就是艺术史的一部分,一定是视觉艺术的一部分,人类从早期开始就有了视觉的诉求,岩洞上画一个奔跑的鹿,只不过后来是摄影的一个方式。
邵文欢:我突然反过来想,这个活动也可以让所有的摄影师去画一张西湖。
矫健:好啊,我们美术学院的人才培养模式里面,学生都是具有美术基础的,画得不好就别来了,在图媒基础部成绩好、画得好才有可能来挑学摄影。对我们来说学美术的修养和背景成为摄影的基础。在我看来其实我们的摄影跟美术史的脉络、绘画史的脉络是连着的,所以我们沿着美术史回溯,自然顺藤摸瓜摸到岩洞里的壁画去了,它也是借助具象的东西来记录与表达。
邵文欢:还是视觉的东西。
矫健:我们现在气特别足,我们找到根源,找到背景。
毛卫东:摄影作为记录,是工业革命的产物,是技术发展的产物。
矫健:但这不是一种唯一的摄影学习途径,也有很多人可能是学技术背景的,种种可能性都有。我们只代表了一种教学培养方式,我们学校里学术环境的浸润下,潜移默化,观念退去后,大家还是对纯视觉的东西有一点潜意识的执著。
毛卫东:这些年很多优秀的摄影人,本身并不是摄影专业毕业的,比如张晋,是化学博士,刘铮是学理工科的,付羽是学雕塑的,周边这些人好像没有纯粹专业摄影出来的,是因为在之前的教育里面,摄影教育是一个单纯培养艺术家的教育,所以是一种失败的教育。
邵文欢:矫健老师学设计的。
矫健:但是其实我也认为我是学美术的,因为我80年读书那一段时间,主要课程是绘画,设计教育当时在中国还处于萌芽阶段,考美院之前我也是学美术的。
邵文欢:我是综合绘画后来是综合艺术系。
矫健:我们这群人聚在一起,后来发现根是一样,差不多的,很奇怪。
毛卫东:付羽讲过一个例子,是我觉得所有在讲解什么是曲线、什么是照片的形式时候,讲的是最清楚的。雕塑的形体是本质,它的所有阴影都是它的装饰,而不是形体本身,它是用来塑造这个形体的。所以他在处理他照片暗部的时候,会把它处理的非常非常有层次,里面所有的细节都在。这就一反我们平常的那种大反差。这就是摄影的多样性。平面艺术为什么会产生空间感,是因为对比,影调本身也一样,一张照片怎么做得更丰富,就是各影调之间怎么搭配,这其实是扩大了这种可能。
矫健:原来我们学生在基础部选专业的时候,大家都很担心选摄影后以前学的美术都不要了,我就说这个刚好是我们最需要的,而不是不要了。在我们美院的这个培养方式来说,这一块可能是和其它院校不同的,并不是说这是摄影学习的必然途径,可以覆盖所有,而是我们有我们的方式。
邵文欢:其实“咔嚓”一声,你这么按下快门,即把之前的价值观、审美理想、社会评价、知识储备全部都体现在一张照片里,可以这么说,不是那么简单的。
毛卫东:其实这个瞬间也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,比方说两个不同背景的人,他们在摁快门的这个瞬间,按下的东西肯定是不一样的。
邵文欢:真有这样的情况,我们有下乡的课,学生在下乡的时候最喜欢看老师站哪,然后就一起围过去。其实会发现,不论是同学还是老师,每个人拍都会是不一样的,不光是镜头或者相机不一样的问题。
毛卫东:新疆的贾新城老师,本人没有学过摄影,作品大部分是彩色照片,lomo漏光的那种效果。看他所有的拍孩子的照片,他关注的是拍摄对象本身,有一种很奇特的观看在里面。即便是在拍摄场景,他关注的仍然是其中的个体。
邵文欢;去年连州摄影节,里面有一个薇薇安的女保姆的摄影专场展览,人们是在二手市场发现了她去世前拍的照片。包括矫老师很早你给我看过的一个出租车司机的摄影。其实我觉得摄影因为门槛低,以至于可以造就很多行业涉足到这里面。这个时候知识的各个面可能就会在这里有所体现。
矫健:前面说和美术史接轨不是一种唯一的方式,可能性很多。
毛卫东;摄影本身是多样化的,范围太大了,大到不可能清楚地规定一条路。
邵文欢:对,就是我们昨天讲到的,一方面它是科学、刑侦作为证据的一种关系,另一方面是作为政治、宣教的一类,还有就是个人抒发表达的艺术方式,还包括之前讲的家庭娱乐性的方式,如果要从这些方面深究下去,那么各行各业都离不开,大到航空航天,我们要了解月球可能就要看月球的影像信息,小到微观世界。
毛卫东:范围太大了,未来的时代,图像的这种直接的传达能力会胜过文字,文字可能过于简洁,甚至会被误读。当然照片在不同的语境下也会被误读。
邵文欢:罗兰巴特尔曾认为照片比文字更能反映历史,没有文字意义的裹挟反而能得到真正反映,将可能性还给时间,甚至观众。
矫健:所以各个方向都有可能,但我们能做的事没有那么多。今年想在中国美院第三届万象想做一系列的学术活动,更倾向于实验性。其中一个就是看西湖,这是我们将要小范围在美院做的事情,事后可能会跟社会,或者是媒体合作。还有一个是,几乎在一夜之间,传统的观看方式没有了,大家都在电脑屏幕上看图像,在手机上看图像,好像变得本来就该这样。那么昨天呢,或者说在几年前,大家还是在传看着家里的老本子。对本子的经验,对纸头的感觉,无论如何都是用电脑不能模仿的。所以我们想在今年下半年,在有限的这段时间里,做几个特别专门的小展览,规模不是很大但方向会非常精确。希望大家持续关注我们接下来的活动。
毛卫东:说到观看,每个人诉诸于视觉表现的时候,都有自己的观看方式,就是你怎么看这个世界。我的照片是把我的视觉观看分享给别人。摄影也是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之一。其实目前很多摄影理论也强调这一点。新的理论体系强调照片拍出来不是给作者看,而是要观众看,这是一个谁作为主体的问题。
邵文欢:观看也在不断的改变,刘铮做的手机的自拍,他的实验意义可能就在这里。
矫健:根据不同的方式,手机信息通过网络进行传播是一种话语方式。
邵文欢:大卫霍克尼做了很多关于影像上的实验,包括视觉考古,安格尔还是卡拉瓦乔的绘画,按他实验的结论都是从光学方式出发的。在小黑屋窗户外面放置模特,映射在画布前的凹透镜上,再投射到画布,影像是反转的,画家再根据它描出形象,最后发现很有可能古典绘画是这么精确的画出来的。
毛卫东:可以看霍克尼的《隐秘的知识》。
邵文欢:这也是我们美院的几位老师翻译的。卡拉瓦乔有一幅画《患病的巴库斯》,发现是分局部扑抓这个形象,再把各个局部拼贴成整个的形象,它的透视不是一个灭点。霍克尼做了很多这样的视觉实验,包括他后来在ipad上直接作画,进行展览。
毛卫东:1994年中国摄影出版社出版的《大卫·霍克尼论摄影》,在摄影圈不太有名,基本上被学美术的人买走了,大家都知道他画画很好,反而没什么人买他摄影的书。
邵文欢:我记得他在那本书讲到曼雷的一句话特别有意思,我拍你画不出来的,你画我拍不出来的。目前这个话也适用吧。
毛卫东:这是曼雷总结的一句话。这些早期的大师们到了晚年时都得出一个结论,摄影教育应该教学生观看,应该教学生一种手艺,至少能让学生吃饭,而不是先成为艺术家。几乎他们所有人到了晚年都有这么一个结论。
矫健:这个提醒了我们,之前我们做“回”的学术活动,找一群艺术家来聊摄影,一个老师说美院这么多的资源你们应该利用起来,各种学科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艺术形式,美院里各专业联系起来很多事情可以发生。
毛卫东:鲍栋先生曾经在得色做过一期讲座,专门讲视觉,从岩洞壁画开始,应该一直讲到立体主义,包括现代主义开始出现各种流派的时候,他讲的是关于人的视觉发展,其中列举了大量的照片,不同时期的照片。我觉得这是艺术史论带给摄影的一种新鲜的角度。
邵文欢:咱们花了近3个小时的时间,从讲座到两位老师的互动,这个交流在未来对我们来说一定是有意义的。
还有一点毛老师很厉害的,他到现在写书还是用“爬格子”的方式,他翻译都是用稿纸去手写的,到现在是不用电脑。
毛卫东:上电脑跟前不知道写什么。
邵文欢:这也算是个人习惯或者个人风格。
矫健:毛老师辛苦,我们很高兴有这么一个机会,而且是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从北京过来,他曾经工作在摄影机构,现在他的身份又是自由的,因此他具备全面的视野,在这个时候为我们来说这件事情,我们很需要,因此今天的活动特别成功。我想我们的这种交流合作事实上只是一个开始,未来还有更多的合作机会。今天很高兴浙江摄协毛小芳老师也来了,毛老师对我们的支持很大,刚才说的在美院范围内做的事情,将来会覆盖到学院以外,那么就是和浙江摄影家协会联合起来做些事情。